第五十四章空药罐与没说出口的疼
冬至前夜,张奶奶的老寒腿又犯了,疼得直冒冷汗。阿梨翻出药箱,看见最底层的瓦罐——那是明远1970年托人从高雄带来的,罐里装着他亲手泡的艾草酒,专治腿疼。当年酒喝完了,她却把空罐留到现在,说“罐底还沾着点酒气,闻着就暖和”。
“奶奶,我给您按按。”阿梨蹲下身,手指刚碰到张奶奶的膝盖,就被她攥住了手,老人的手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别碰……像有冰碴子在骨头里钻。”张奶奶咬着牙,额头的皱纹拧成个疙瘩,“当年你明远爷爷也腿疼,在信里说‘高雄的海风比梧桐巷的刀子还厉害,疼起来就想你给我揉腿’,我总骂他‘活该,谁让你不穿棉裤’,其实啊……”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其实我夜里总摸着这空罐,想替他揉揉。”
阿梨把空罐递过来,罐口的陶土已经磨得发亮,是张奶奶常年摩挲的痕迹。张奶奶抱着罐子,像抱着个暖炉,脸颊贴在罐壁上,那里还留着她无数个夜晚的温度。
“你看这罐底的字。”她指着罐底模糊的刻痕,“是他刻的‘忍’,说‘疼的时候就看看,想想心里的人,就忍过去了’。”
话音刚落,空罐突然“咔哒”响了一声,罐底竟慢慢渗出些褐色的液体,带着浓浓的艾草香,像当年的酒又回来了。液体落在张奶奶的膝盖上,凉丝丝的,疼立刻减轻了许多,膝盖上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光,像有团暖火在里面烧。
“是他……是他在给我上药。”张奶奶的眼泪涌出来,顺着脸颊滴进罐里,褐色的液体突然泛起泡沫,泡沫里浮出无数细小的字,是明远信里没说的话:
“1969年冬,腿疼得站不住,在码头摔了跤,没人扶,就坐在礁石上想阿月,想你骂我‘老东西不省心’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了,忘了疼。”
“1975年春,修船时被木板砸了腿,躺了半个月,不敢告诉你,怕你夜里睡不着,偷偷哭。”
“1988年秋,明轩说奶奶腿疼得直哼哼,我把艾草晒了又晒,泡在酒里,总觉得酒不够浓,暖不透你骨头里的寒。”
最后一行字最浅,像用尽了力气:“阿月,我这腿,怕是等不到给你揉的那天了。”
张奶奶把脸埋在空罐里,哭得浑身发抖。原来他疼了那么多年,原来他信里的“还好”都是假的,原来他藏了那么多没说出口的疼,就像她藏了那么多没说出口的想。她总以为自己等得苦,却忘了海峡那头的他,不仅要等,还要忍着疼等,忍着孤独等,忍着岁月一刀刀割在身上的疼,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春天。
“你这个傻子……”她对着空罐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罐底的“忍”字,那字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着片干枯的艾草叶,叶面上用针尖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月”,刻痕深得几乎把叶子戳穿。
这是他疼得最狠的时候,用发抖的手刻的吧?这是他怕自己等不到,提前留的念想吧?这是他想告诉她“阿月,我疼,但我没忘你”吧?
艾草香越来越浓,弥漫了整个屋子。张奶奶觉得膝盖上的暖意顺着血液往心里钻,那些年的冷、那些年的疼、那些年的空落落,好像都被这香气填满了。她抱着空罐,靠在床头慢慢闭上眼睛,梦里竟看见明远坐在她对面,正用温热的手掌替她揉腿,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嘴里念叨着“阿月,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