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码头的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桅杆,科林正站在船头检查缆绳,靛蓝色的短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铜制小刀——那是三年前我用第一笔工钱给他打的,刀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山楂花,此刻在雾里闪着温润的光。他指尖缠着圈麻线,正低头给缆绳打结,指腹的茧子蹭过绳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是常年握镐头、捻麻线、摆弄硝石磨出的痕迹,比任何话语都更实在。
“上来呀,愣着做什么?”他抬头看见我,眼睛在雾里亮了亮,伸手朝我挥了挥。跳板在晨露里滑溜溜的,我刚踩上去,木板就“吱呀”一声弯了腰,像位年迈的老人在叹气。科林眼疾手快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甩进他怀里,靛蓝短褂的衣角扫过我的脸颊,带着股山楂木的清香——是他今早特意用山楂枝子擦过衣裳,说“去去码头的霉味”,其实我知道,他是记着我总嫌船板有鱼腥味。
“疯丫头,就敢一个人闯东码头?”他松开手时,指腹不自觉地蹭过我手腕上的红绳。那绳是去年他用山楂藤编的,磨得光滑发亮,绳结里还藏着颗小山楂籽,是我们小时候在矿道里迷路时,他塞给我的“护身符”。此刻那籽隔着布料硌着皮肤,像个温热的秘密。
“忘了小时候被野狗追着跑,鞋都跑掉一只?”他挑眉笑,眼角的细纹在雾里显得格外柔和。我拍开他的手,却瞥见他手腕缠着圈新布,边角渗着点红,像朵没开透的山楂花。“又受伤了?”
他往船尾缩了缩手,笑得含糊:“拆船底炸药时被木刺扎了,小伤。”话音刚落,船舱里突然窜出个黄影,莉齐举着个陶罐冲出来,两条麻花辫甩得像小鞭子,发梢还沾着点面粉——准是早上烤山楂饼时蹭的。“他骗你!”小姑娘把陶罐往我怀里一塞,气鼓鼓地指着科林的手腕,“明明是为了护那罐硝石,被掉落的船板砸的,流了好多血!我亲眼看见他往伤口上撒草木灰,眉头都没皱一下!”
陶罐上还留着莉齐的小手印,摸起来温乎乎的。掀开盖子的瞬间,酸香混着蜜甜涌出来,琥珀色的山楂酱上浮着层蜜色的油光,果粒分明得像在罐子里跳舞。“加了槐花蜜,”科林挠挠头,耳尖有点红,“你上次说太酸。”我舀了一勺,酸得眯起眼,却忍不住再舀一勺——果肉带着点韧劲,是用新摘的山楂熬的,果核都仔细剔掉了,显然是熬到后半夜才成的。去年我随口说句“带核的山楂酱硌牙”,他竟记到了现在。
船缓缓驶离码头时,雾刚好散了些。我扶着船舷回头望,东码头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威尔逊的人还在水里扑腾,有的抓着漂浮的木板,有的徒劳地往岸边游,远远看去像群落汤鸡。莉齐蹲在船尾,手里挥着根竹竿,专戳那些想抓船帮的手,辫梢的面粉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让你们抓我头发!让你们拽我裙子!”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词,去年她去东码头买布料,就是这些人趁她弯腰捡线头,扯着她的辫子把她拽进泥里,此刻总算解了气。科林靠在桅杆上笑,手里转着个山楂木哨,哨音三短一长,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这是我们小时候定的暗号,三短一长代表“安全,速来”,当年在矿道里迷路,就是靠这哨音找到彼此的。
木哨被他摩挲得发亮,上面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是我十岁那年咬的。那时总抢他的东西,抢不过就咬,他从不恼,只是把带牙印的物件都收着,说“这是妹妹的记号”。有次我把他的木弹弓咬出个豁口,他反倒把弹弓拆了,用那截带牙印的木头刻了个小山楂,挂在我脖子上。后来那山楂坠子在矿难里丢了,我以为他早忘了,直到上个月整理旧物,发现他枕头下藏着块磨圆的木头,正是那弹弓的料子,牙印还清晰着呢。
“接下来去哪?”我又舀了勺山楂酱,酸劲混着蜜甜在舌尖炸开,像把阳光嚼在了嘴里。科林指着远处的海平线,那里有片淡淡的云,像团没揉开的棉絮:“往南走。格雷森说,南边的岛子上有片野山楂林,熟了的时候红得像火,落在地上能把泥土都染甜。”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粗麻布的,边角打着补丁,打开一看,是满满一包山楂籽,每个上面都有个小小的牙印——是我们昨天在林子里捡的,当时我嫌他收集籽儿麻烦,咬了颗籽泄愤,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捡了回来。
“留着明年种。”他把籽往我手里倒了些,籽粒饱满,带着阳光的温度,“这片林子的土肥,肯定能长出好苗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