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晨雾像一匹被揉皱的素绸,慢悠悠地铺展在牢房后院的土坡上。雷蒙德蹲在菜畦前,指尖捏着片卷曲的萝卜叶,叶尖上的蚜虫正贪婪地吮吸汁液,他却迟迟没捏下去——这株苗是他亲手播的种,刚冒头时只有两瓣嫩黄的子叶,如今已舒展成巴掌大的绿,带着点舍不得下手的怜惜。
脚镣的锁链松垮地搭在泥土上,锈迹被夜露浸得发亮,链环相接的地方磨出了一圈浅白,是这三个月来日日与土坷垃摩擦的痕迹。他早已摸清了锁链的脾性,起身时会先轻轻抬膝,让链环错开角度,免得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惊扰了菜畦里的新苗。
“苗出得不错。”
篱笆外传来的声音清润如露,雷蒙德猛地回头,指尖的蚜虫趁机钻进叶心。艾琳提着个竹篮站在晨光里,篮沿垂着的布带绣着簇石楠花,是去年她亲手绣的,此刻被晨雾打湿,颜色愈发鲜亮。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结实的手腕——那是常年侍弄田亩磨出的模样,带着泥土的温度。
雷蒙德的手僵在半空,慌忙往身后藏,却忘了手里还捏着片虫叶。“是……是老把式教的法子。”他声音发紧,目光瞟向菜畦角落那堆腐熟的草木灰,“说要早晚各浇一次水,正午得用草帘遮着太阳,跟照看婴儿似的。”
艾琳走进篱笆,将竹篮搁在石桌上。篮子里的野豌豆根缠着细密的泥须,带着黑水河特有的腥甜——这是她今早卯时去河湾挖的,那里的冲积土最肥,根须长得又粗又壮,泡出的水驱虫最灵。“玛莎婆婆说,野豌豆根泡的水,能防蚜虫。”她从篮底摸出个陶瓮,倒出半碗浅绿色的汁液,“你试试这个,比用手捏管用。”
雷蒙德接过陶瓮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触到麦秆上的细毛,麻痒感顺着胳膊爬,他猛地缩回手,陶瓮差点脱手。他低头往菜畦里浇汁液,动作轻得像在给幼苗斟酒:“昨天巡抚派人来,说……说那几个克扣口粮的狱卒已经换了岗。”他顿了顿,瓮沿的汁液滴在土里,晕开个浅绿的圈,“还说……要我接着核粮账,说‘最懂麦种的人,也最懂人心的虚实’。”
艾琳正往竹篮里装空瓮,闻言动作顿了顿。阳光穿过篱笆的缝隙,在她鬓角的碎发上投下斑驳的影:“巡抚倒是会选人。”她抬头时,看见雷蒙德的喉结在动,像有话堵在喉咙里,“有话就说吧,对着苗发呆,它也不会替你开口。”
“我想……”雷蒙德攥紧了陶瓮,指节泛白,指腹蹭过冰凉的瓮壁,“我想把牢里那半仓石楠麦种取出来,跟您的初心麦混种。老把式说,两种麦混在一块,抗虫,还能让土地更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几乎要被风卷走,“就像……就像两族的人,总得在一块土上过日子才踏实。”
篱笆外传来芬利的咳嗽声,粗粝得像磨盘碾过石子。他扛着锄头站在晨光里,粗布褂子的领口沾着麦糠,裤脚还挂着昨夜的露水,看见艾琳手里的空瓮,突然扯开嗓子喊:“玛莎婆婆让我来取野豌豆根!说新播的麦垄该追肥了,晚了怕赶不上拔节!”
雷蒙德的手僵在半空,陶瓮差点脱手。艾琳回头瞪了芬利一眼,却见他挤了挤眼睛,往菜畦的方向努了努嘴——萝卜苗的嫩叶在风里晃,像在替谁点头。
“芬利大叔来得正好,”艾琳接过锄头,往雷蒙德面前递了递,木柄上还留着芬利的手温,“帮我把那边的土翻松些,下午要种晚熟的豌豆。”她故意把“帮我”两个字说得响亮,余光瞥见雷蒙德的肩膀松了松,像卸下了点什么。
芬利接过锄头,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却没动,只是盯着雷蒙德的脚镣:“这铁家伙拖着,翻地怕是不得劲吧?”他的目光在链环上打转,那里的锈迹比上月浅了些,显然常有人擦拭。
雷蒙德的脸腾地红了,往菜畦后退了半步,脚镣“咔啦”轻响:“我……我可以用手刨。”他看着自己的脚,铁镣与脚踝间已磨出层薄茧,泛着不健康的白。
“用手刨到天黑也刨不完半分地。”芬利突然往篱笆外喊,声音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托马斯!把你那套卸镣铐的家伙拿来!”
穿藏青褂子的托马斯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提着串钥匙,铜环撞得叮当作响,像串移动的铃铛。“早备着呢!”他脸上堆着笑,钥匙在指间转了个圈,“巡抚说‘干活的人,不该被铁家伙绊着’。”他蹲下身,钥匙插进锁孔时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