埂上蹦跳,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芬利蹲在打麦机旁给齿轮上油,嘴里哼着跑调的歌;雷蒙德正教阿木捆麦秸,他耐心地把对方绑歪的绳结解开,重新绕了个活结,动作里带着当年艾琳教他时的温柔;远处的黑水河闪着光,像条缀满碎金的带子,把两岸的麦田连在了一起。
她忽然明白,“共壤”
从来都不只是麦。
那些曾经隔着栅栏的、带着伤痕的、揣着愧疚的人,就像石楠麦与初心麦,看似不同,却能在同一片土里扎根,根缠在一块儿,就再也分不开了。
傍晚时分,最后一袋麦粒被装上马车。
车辙印在田埂上画出两道平行线,像给麦田系了条棕色的腰带。
雷蒙德满身麦芒地走过来,裤脚沾着草屑,手里捧着个粗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还插着根共壤麦的穗子。
“肖恩教我酿的麦酒。”
他把陶罐递过来,掌心的温度透过陶土传过来,“他说要封在麦秆堆里埋着,等明年开坛时,就着新麦吃,味道才最醇。”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麦糠,额角的汗没擦干,却笑得比天边的晚霞还亮。
艾琳接过陶罐,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哗啦”
的轻响,像麦粒在跳舞。
罐口的红布飘着,混着麦香和淡淡的酒香,让她想起雷蒙德第一次说“不恨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阳光暖,风里有麦香,他站在田埂上,眼里的光比穗粒还亮。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缩在田埂边,草帽压得很低,几乎要遮住整张脸,像株被暴雨踩过的麦,连腰都挺不直。
而现在,他站在夕阳里,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这片麦、这片土、这渐渐沉下去的落日,融成了一幅画,和谐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埋在老地方吧。”
艾琳指了指那几株留作样本的麦根,此刻它们的根须已经在泥土里蔓延开,像无数只手,悄悄抓住了更多的土,“等明年,这根须该爬满整个田垄了,到时候开坛,让所有的麦都闻闻这酒香。”
雷蒙德点头,从田埂上挖了个浅坑,小心地把陶罐埋进去,上面插了根更长的麦秆做记号。
风吹过,麦秆轻轻摇晃,像在点头应许,又像在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远处的电报线在暮色里“嗡嗡”
作响,载着“共壤麦”
消息的电波正穿过云层,飞向都柏林,飞向更远的地方。
而麦场上的人还在忙碌,农人们扛着镰刀往回走,笑声在田埂上滚来滚去;肖恩蹲在打麦机旁,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整理测产数据,嘴里还在念叨着盖尔语;雷蒙德正帮阿木把割下的麦束搬上马车,阿木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淤青在夕阳下几乎看不见了。
歌声已经停了,可麦浪还在轻轻起伏,像是在延续那未完的调子。
混着麦香的风漫过黑水河,漫向更远的田垄——那里,新的共壤麦种已经备好,装在印着石楠花和初心麦图案的布袋里,只等春雨一落,便要钻进土里,续写这共壤而生的故事。
而雷蒙德和艾琳并肩站在田埂上,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谁也没有说话。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这共壤麦,不必喊着“要长大”
,也自会在土里扎根,在风里结果,把所有的故事,都藏进沉甸甸的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