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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句式,读起来不像诗,倒像古文,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流畅感,可就是这种“不流畅”,才显出它的力量。你想,孟郊一辈子都在跟命运较劲,考了三次才中举,当了官又被罚俸,辞官后穷得靠朋友接济,他的人生就是“拗”的,所以他的诗也得“拗”——句法上的拗折,正好对应了他人生的拗折,每一个不顺畅的节奏,都是他对命运的反抗,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硬气。
还有《送淡公》里的“铜斗饮江酒,手拍铜斗歌”,虽然不是“上一下四”,但节奏也很特别。“铜斗”两个字重复出现,“饮江酒”“拍铜斗歌”,动作一个接一个,又硬又快,像一个糙汉子,拿着铜斗喝酒,一边喝一边拍着铜斗唱歌,没有一点文人的斯文,全是底层人的豪爽和悲壮。这种节奏,不是为了标新立异,是为了贴合内容——只有这样硬邦邦的节奏,才能写出那种不管不顾的悲壮,写出寒士骨子里的那点硬气。
很多人说孟郊的诗“太苦”“太硬”,不像唐诗该有的样子。可他们忘了,孟郊不是为了“写唐诗”而写诗,他是为了“活着”而写诗——他的诗,是他在孤贫里的呼吸,是他在科举里的挣扎,是他在底层看到的真相。他的“苦吟”,不是刻意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因为他的生活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冷露滴梦”“峭风梳骨”,他只能用最狠的字,写最真的苦;他的“冷峻美学”,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高冷,是因为他见过太多苦难,知道同情没用,抱怨没用,用冷冰冰的文字,把真相摆出来,让你看见,让你疼。
就像他晚年在洛阳,穷得买不起纸,就把诗写在树皮上、石头上。有个朋友去看他,见他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在石头上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手指冻得通红,却笑得很温柔。朋友问他“写这些苦诗,不累吗?”孟郊摇摇头,说“诗不苦,人苦。把苦写出来,心里就不苦了”。
是啊,他的诗是苦的,苦里藏着真——对母亲的真,对百姓的真,对自己的真。他不像那些“才子诗人”,把诗写得花团锦簇,却离生活十万八千里;他的诗,就像嵩山的野草,长在石缝里,被风吹,被霜打,却活得倔强,长得精神。
后来,贾岛学他的“苦吟”,成了“郊寒岛瘦”里的“岛瘦”;再后来,元好问说他“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说他是“诗囚”,可他哪里是被诗囚禁?他是用诗做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底层寒士的心扉,也打开了唐诗的另一扇门——原来诗不止可以写繁华,还可以写苦难;不止可以写温柔,还可以写冷峻;不止可以为权贵歌唱,还可以为百姓呐喊。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长安的繁华早就散了,洛阳的破屋也早就没了,可孟郊的诗还在——“冷露滴梦破”的疼,“霜吹破四壁”的苦,“慈母手中线”的暖,还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