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的风裹着沙砾,抽得十字坡的幌子“噼啪”作响。孙二娘正往面里掺麸皮,指尖碾着粗糙的颗粒,混在白面里像撒了把碎砂。案上摆着半块冻硬的腊肉,是前日张屠户送来的,说“雪封山了,肉能存住”,此刻正被张青用刀背敲得发颤,冰碴子溅在灶台上,化成小水洼。
“当家的,把那瓮冻梨搬过来。”她头也不抬,面团在掌心转得生涩——麸皮太多,揉不匀。“昨儿个陈阿狗从黑风岭回来,说山北的雪下得齐腰深,粮商的马队卡在鹰嘴崖,三天没动窝了。”
张青搬着梨瓮转身,瓮底在泥地上拖出深痕,冰碴子“咯吱”响。“卡就卡了,与咱何干?”他往灶膛里塞了根冻硬的柴火,火星子半天没起来,“咱粮仓里还有三石杂粮,够吃到开春。”
孙二娘的擀面杖顿在案板上,麸皮扬起细尘:“你忘了?梁山的弟兄还在黑风岭西麓藏着。”她往馅里泼了勺猪油,冻成块的油在热馅里慢慢化开,“戴宗上月说,他们在那边守着,等济州府的风声过了再转移,粮道全靠黑风岭的猎户接济。”
张青的手停在灶膛前:“你是说……”
“雪封了鹰嘴崖,猎户送不了粮,他们就得挨饿。”孙二娘抓起块面团,使劲摔在案板上,麸皮簌簌往下掉,“陈阿狗说,鹰嘴崖的雪里掺着冰,马队的蹄子打滑,粮商早卷着钱跑了,留下几十袋杂粮在崖下,没人敢动。”
门“吱呀”被撞开,王老汉顶着风雪闯进来,蓑衣上的雪沫子落地就化,在脚边积成滩水。“孙当家的!不好了!”他往灶边凑,冻得发紫的手往火上烤,“黑风岭的猎户捎信,说梁山的弟兄断粮两天了,有个小的饿晕了,从崖上滚下来,腿摔折了!”
张青猛地站起来,枣木枪往墙角一靠,枪杆撞得土墙掉渣:“我去鹰嘴崖!”
“你去?”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终于旺起来,“鹰嘴崖的冰棱能削掉手指,你认得路?”她往王老汉手里塞了碗热面汤,“王伯,猎户有没有说,那几十袋杂粮具体在崖哪段?”
王老汉捧着碗,热气熏得他直落泪:“说是在‘一线天’,就藏在岩缝里,用油布盖着。可那地方……”他哆嗦着摇头,“两边的崖壁直上直下,雪一化就掉冰碴,前年有个采药的,被砸得脑浆都出来了。”
陈阿狗抱着捆麻绳进来,绳头编着防滑的疙瘩,是他爹当年留下的。“嫂子,俺……俺认得路。”他往灶边缩了缩,鼻尖冻得通红,“俺小时候跟爹去采过石耳,一线天的石缝里能落脚,就是得爬。”
孙二娘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又看了看窗外的风雪——天阴得像块铁,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呜呜”的像哭。她往灶膛里添了把硬柴,火苗舔着锅底,把蒸笼里的水汽催得“呼哧”响:“光你不行。张青跟你去,他力气大,能扛粮。”
张青往背上捆了捆稻草,说是能防滑,又把陈阿狗的麻绳系在腰上,两头各攥在手里:“我在前头探路,你跟着脚印走,别抬头看崖顶——冰棱掉下来,躲都来不及。”
孙二娘往他们怀里塞了十几个掺麸皮的硬面馍,又用油纸包了块腊肉:“路上吃,省着点。”她往张青手里塞了把短刀,“遇到野兽别硬拼,这刀快,能割冰。”
两人顶着风雪往黑风岭走时,日头刚过晌午,可天色暗得像傍晚。孙二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脚印被风雪慢慢填平,心里像压着块冰。王老汉往灶里添柴,叹着气:“这鬼天气,怕是要下到开春。”
“下到开春也得走。”孙二娘往蒸笼里摆着馒头,麸皮在白面团上格外显眼,“你去叫张屠户和李二,让他们把粮仓里的杂粮搬到铺子后院,用草垛盖着。等张青他们把一线天的粮运回来,凑在一起,够弟兄们撑些日子。”
风雪下到后半夜,铺子里的灯亮到天明。孙二娘守在灶前,锅里炖着姜汤,随时等着他们回来。天快亮时,陈阿狗突然撞开后门,棉裤上沾着血,冻成了硬块。“嫂子!张大哥他……”
孙二娘手里的姜汤碗“哐当”掉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他没事!”陈阿狗慌忙摆手,冻得发僵的嘴说不清话,“就是……就是爬崖时,冰棱掉下来,砸在腿上,他让俺先回来报信,说粮……粮找到了,有三十多袋!”
张青是午时被两个猎户抬回来的,腿上缠着破布,血把布冻成黑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