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的秋阳透着股燥意,陈家窑的“清白瓷”刚出窑,就被济州府的差役小心翼翼地装箱。朱都头站在窑院当间,手里捏着张公文,嗓门亮得像敲铜锣:“陈阿狗,这批瓷是送进京的,官家说了,要亲眼瞧瞧这‘洗尽铅华’的手艺。”
陈阿狗蹲在窑门口,正用细砂纸打磨只素面盘,盘沿被他磨得圆润,像浸过十年的月光。“朱都头,您转告官家,这瓷没别的讲究,就是釉料里掺了黑风岭的泉水,烧出来的白,才敢叫‘清白’。”他抬头时,额角的汗滴在盘心,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倒像幅天然的水墨画。
孙二娘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蒸的荞麦包,热气把“孙记包子铺”的布幡都熏得发颤:“阿狗,尝尝这新馅,掺了窑边采的马齿苋,败火。”她瞥见差役们往箱上贴封条,封条上盖着“济州府监制”的红印,突然“咦”了一声,“这印泥颜色,咋跟你阿姐瓷谱里记的‘朱砂调藤黄’一个色?”
陈阿狗的手猛地一顿,砂纸在盘沿蹭出火星:“您说啥?”他起身往屋里跑,捧出那本蓝布封皮的瓷谱,翻到夹着干枯马齿苋的那页,果然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梁府印泥,朱砂七钱,藤黄三钱,调以陈年绍兴酒,色如落日熔金。”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印模,与封条上的“济州府”印竟有七分相似。
“这就奇了,”朱都头凑过来看,手指点着印模上的缺口,“这印十年前就换了,当年的老印,据说随前知府的棺椁埋了,怎会出现在阿翠姑娘的谱上?”
正说着,窑门外传来马蹄声,一匹快马踏起的尘土裹着个人影,那人滚鞍下马,怀里抱着个锦盒,嘶声道:“陈阿狗!俺找你找得好苦!”
陈阿狗抬头一看,那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脸膛被风霜刻得沟壑纵横,可那双眼睛,亮得像窑火——是当年柳画师的徒弟,冯某!他不是被判流放岭南了吗?
冯某扑过来,锦盒“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块巴掌大的瓷板,上面用青花画着两个女子,一个梳双丫髻,正往窑里添柴;一个穿襦裙,站在旁边研釉料,眉眼间竟与孙二娘有三分像。“这是俺从柳师父旧宅墙里挖的,”冯某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瓷坯,“画里的人,是你阿姐和……和俺娘!”
孙二娘手里的荞麦包“咚”地掉在篮里,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你娘?”
“俺娘当年是陈家窑的釉料师傅,”冯某抓起瓷板,指腹抚过画中研釉料的女子,“柳师父说她早死了,直到上个月俺在岭南遇着个老窑工,才知道她是被前知府逼着给梁府配釉料,最后……最后被活活累死在窑上!”他突然跪倒在地,额头在青砖上磕得“咚咚”响,“阿狗,俺对不起你阿姐!当年柳师父烧窑那晚,是俺娘把阿姐锁在釉料房的,她说‘保不住秘方,就保住阿翠’,没成想……”
陈阿狗的手攥得发白,指节在瓷谱上掐出深深的痕:“你娘……为啥要锁她?”
“因为前知府带了人来抢秘方,”冯某从怀里掏出张揉烂的纸,上面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这是俺娘记的配釉料的分量,她怕阿姐被屈打成招,才故意锁了门,想让她从后窗逃,没承想柳师父放的火太大……”
孙二娘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娘讲的“孟母断机”,只道是慈母护子,却不知这窑火里的母爱,能烈得像把刀,既伤了别人,也焚了自己。她往灶里添了块炭,火苗舔着锅底,把冯某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印泥……”朱都头捡起地上的封条,“你娘也参与了?”
“是!”冯某的眼泪掉在瓷板上,晕开了青花的颜色,“梁府要仿官窑,得用特制的印泥盖在瓷底,俺娘被迫调配,却偷偷在里面掺了点铅粉,说‘总有一天,这印会像铅一样沉下去’。”他指着瓷板角落的小字,“你看,这里写着‘印泥藏于旧窑西墙’,俺猜……俺娘把真印藏起来了!”
陈阿狗突然想起阿姐临终前托人带的话:“西墙第三块砖,有阿娘的念想。”他转身就往黑风岭旧窑跑,孙二娘和张青紧随其后,冯某踉跄着跟上,朱都头让人看好箱子,也拔腿追了上去。
旧窑的西墙塌了大半,残砖上还留着烧黑的痕迹。陈阿狗数到第三块砖,用铁棍一撬,砖后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用油布裹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枚铜印,印钮是只蜷缩的兔子——正是前知府的生肖!印底刻着“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