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三响,京师沉于雾。
东华门的铜环被夜露打得冰冷,晨光未起,整座皇城却已被一层浅灰的薄雾笼罩,仿佛天地在呼吸间都透出一种未言的肃穆。
宁凡站在奉天殿前的石阶上,双手负后,衣袖拂风。
殿外的鸦群在檐下聚散,黑影一层叠一层,像极了他心中的局势——动与静交织,表面平和,实则风暴暗涌。
“靖海公密函已至。”
内侍捧着一卷海青封皮的密信,恭敬递上。那信纸边缘被潮气浸过,仍带着海盐气。
宁凡接过,指尖触处微凉。他低头展开,目光缓缓滑过信上的字迹——
【鹰翔特使已签下初议和约,愿撤离争议岛屿三十三处,赔偿渔民五千石赤米。西陆船队静观,不敢越境。穆烟玉、苏若雪已稳局。】
寥寥数行,却胜千军。
宁凡阖信,目光微深。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并非喜悦,而是如深潭一般的静。
“陛下英断,海疆安定,天下可定。”
身侧的内史令伏案拜言,语气恭谨。
宁凡淡淡一笑:“天下何时能定?海寇退,不过暂息;人心散,方为隐火。”
他回身入殿。
奉天殿内,帷幔沉垂,几案上香烟袅袅。宁凡坐于玉案后,抬手示意:“传内阁。”
不多时,几名重臣相继入殿——首辅卫迟川、工部尚书谢知渊、礼部侍郎梁暄,皆面色庄谨。
“鹰翔国退兵的诏报已至。”宁凡抬眼,语气平缓,“但西陆与蛮荒仍未动。朕欲趁此契机,定一火种条约,连通诸国,以工代兵。”
“火种条约?”
卫迟川微怔。
宁凡点头,指尖敲了敲案几:“赤米既为民命之基,而今又能引油生火。若以火脉为引,推石油机具之制,可使农与兵皆受其益。朕意,将此为国本,非战之谋。”
谢知渊目露震动:“陛下欲以‘火’为国约,通四海之气机?”
“正是。”
宁凡抬眸,那双眸光映着香烟,像燃在灰烬里的火——不烈,却不灭。
卫迟川拱手沉声道:“陛下之志,非寻常臣子可测。但此举动天下利器,稍有不慎,恐引诸侯之惧。”
宁凡笑意淡淡:“他们本就惧,只是未见火种真形。若不惧,岂肯臣服?”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似钉入众人心底。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
殿外风起,掠过重檐铃铎,发出清脆声响,似从远海传来的余音。
宁凡缓缓起身,走向御阶。晨雾渐散,阳光破云,照在他发间的霜白之处。那不是老去的白,而是被战火与岁月烧出的痕。
“卫相,朕要你草拟火种条约大纲,务必在月内成文。”
“谢卿,机坊之制,须重启北荒旧脉,招民复造。”
“梁暄,祭告祖庙,宣天火为民火,令百姓知此非祸。”
他一一分派,言辞平静,却带着不容迟疑的气息。
众臣齐声领命。
当他们退下,宁凡独留殿中,望向那卷鹰翔和约的副本。
字里行间仍残着海风气。
他抬起右手,微微用力,信纸燃起一道细火,缓缓卷曲,化为灰烬。
那一缕青烟,直上龙椅之巅。
——火,可以照亮,也可以焚毁。
宁凡闭了闭眼,心中默念:照亮人心前,必先焚尽旧形。
正此时,殿外急报传来。
“启禀陛下——宗正府递呈密状!”
宁凡眉梢轻挑:“宣。”
侍卫进殿,将密状双手呈上。封蜡为赤色,印着皇族徽纹。宁凡拆开,一行墨字映入眼帘——
【北镇王子系异脉所生,血脉异常,疑似觉火。】
那一刻,空气凝滞。
宁凡指尖轻颤,火光在烛台间摇曳,似要回应这封密信的每一个字。
“异脉……觉火?”他低声呢喃。
内侍垂首,不敢作声。
宁凡缓缓合上密信,眉宇间沉思之色渐深。
他忽然抬手,在几案上摊开一幅旧图——那是姒族遗卷《火井图》。
图中所绘的七脉之火,如同脉络贯穿天地。而最北一处,恰标着“荒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