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
声音并不高,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沧桑:
“学忠。”
“是。”徐学忠一激灵,坐直了几分。
庄奎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桌面那枚酒渍浸透的盏痕,半晌方又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是我没想过。”
他这句话一出,帐内一下安静下来。
徐学忠不敢打断,只睁大眼睛盯着将军,仿佛生怕漏听了任何一个字。
庄奎语声低缓,带着微微的嘶哑:
“要说没想过……我也不是那般彻底死心的人。”
“陛下登基的那年,我其实是盼过的。”
“盼着哪怕只是一纸诏书,一个口谕,哪怕只是随便封个闲职,授个虚名,也算是个念想,也算是陛下还记得,我不是他的兵,是他一起打下天下的人。”
“我不贪那点赏,不图那点权……可人心是肉做的。”
“咱们一刀一枪砍下来的江山,总得知道,那刀砍在自己身上值不值。”
他顿了顿,仰头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喉头滚动,神色却无悲喜。
徐学忠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插话,只觉得心里发苦。
“我不是要跟别人争个官帽子,也不是妄想着进京捞个兵部。”庄奎低声笑了笑,那笑意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死寂,“只是想知道……在他心里,我还算个兄弟,还是个值得交托的将军。”
“可你看现在——”他摊开手,掌心粗茧如石,仿佛是这一生披甲不下的印记,“天下太平,我在临州演阵如此之久了,他连句话都没带过来。”
帐内灯影摇曳,将庄奎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那些年来被风雪蚀刻出的棱角清晰可见,却也格外孤单。
他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清:
“原想着,若真有封赏,也该轮到我了。”
“可到如今——”
他摇了摇头。
“看来有些人,是能共苦,不能同甘的。”
这话一出,帐内沉默到极点。
徐学忠只觉一阵酸意直冲鼻腔,眼中竟泛起热意。
他跟着庄奎这些年,从生死沙场到冷宫王府,一路从尸山血海杀出,如今听庄奎说出这等话,只觉得像是铁铸的山岳也终于出现了裂缝。
那是一种真正的死心。
“不过……”庄奎忽然又开了口,语气却转得淡了些。
“要说这几年陛下就真不记得我?我也不信。”
“他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他自问自答,眼中浮现短暂的思绪之光。
“我猜,他是想给的。”
“只是,他给不了。”
他语气很轻,却格外笃定:
“他在京里,没有人脉能替我说话。朝中那帮文臣,哪个喜欢我?”
“那些人见我就烦——粗人一个,不讲章法,不守规矩,动辄顶撞,难管,难驭。”
“你也知道,之前有一次朝廷调兵,我不愿听调,还写了封斥奏回去,连带着几个兵曹也被我骂得灰头土脸。”
“那帮人,怕是把我恨得牙痒痒。”
“陛下一旦提我,定然百般劝谏,处处掣肘。”
“那孩子……他一个人站在朝堂上,对着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我想,他也是举步维艰。”
“所以,我不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