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赶到沈府时,门房似乎早有预料,恭敬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沈崇礼听得通传,早早便到书房了。
他穿着家常的深色直缀,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头发一丝不苟,但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
见他们进来,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姜行山刚落座,还未及询问宫中之事,沈崇礼却先一步出了声,截住了他的话头。
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掠过二人关切的脸,“是为昨夜宫里的事吧?”
姜行山点点头,语气急切。
“岳父大人,听闻陛下昨夜震怒,召您入宫,小婿心中实在不安。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可有小婿能效力之处?”
沈崇礼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方才缓缓放下,脸上浮出一个算得上是宽慰的笑容。
“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事。陛下昨夜召我入宫,不过是讨论如今朝中的浮躁风气。言语间,一时怒起,砸了方砚台。外面那些传言,多是夸大其词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只是一场寻常的君臣叙话。
姜明欢坐在下首,静静地看着外祖父,试图从外祖父的脸色中看出些什么。
可他面色如常,语调平稳。虽眉宇间有几分凝重,似乎也只是他一贯的神情。
她实在瞧不出什么。
可是,她不信外祖父的这番说辞。
她不相信,皇帝会在深夜紧急召见一位早已致仕的老臣,仅仅是为了讨论朝中风气,还一时恼怒到砸东西。
前世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也是在书房,只是,是在贺家。
那时,外祖父与贺知章激烈争执后,她心中不安,急忙上前询问。
可他面色也是这般轻松,只拍着她的手背对她说,“无事,不过是与贺大人讨论些朝政,意见相左罢了。欢儿不必担心,你一个人,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可不久之后,沈家便出事了。
如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语气。
姜明欢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裙摆上细密的绣纹,“外祖父,真的……只是讨论朝中风气吗?”
她声音还透着几分紧张的微颤。
沈崇礼端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送到唇边,呷了一口,才道:“圣心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既然说了是讨论风气,那便是讨论风气。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妄加揣测?”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姜明欢身上,带着安抚,“欢儿,你即将成婚,是桩大喜事。朝堂上的风波,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操心。你如今,安心备嫁便是。”
姜行山在一旁,眉头依旧紧锁。
他看得出岳父有所隐瞒,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再追问。
“既如此……小婿便放心了。”
沈崇礼点了点头,转而问起姜明欢的婚事筹备情况,语气多了几分慈爱。
姜明欢配合地回答着,心中却已绷紧了一根弦。
她脑中飞速回想着近来的种种。
昨日裴砚舟深夜来时,她还特意问起了贺家动向。
裴砚舟说得明确。贺知章近来在朝堂低调得很,几乎缄默不言,下朝了便回府。盐务和客栈那边,也一直收敛着,俨然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
此外,前世外祖父被构陷入狱之时,正是贺家势力扩张最为迅猛,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候。那时他们毫无顾忌,自然敢对已致仕的沈家下手。
可如今时机不对,贺家自己也处在风口浪尖,怎会突然行此险招?
若贺家要在此刻对外祖父发难,又何须在朝堂上如此收敛?
难道贺家近来的收敛蛰伏,并非畏惧,而是为了麻痹众人,暗地里却布下了针对沈家的杀局?
可这风险未免太大,贺知章那个老狐狸,会如此行险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什么关键之处被自己遗漏了。
眼见父亲已准备告辞离开,姜明欢心念一动,停下脚步,对姜行山道,“父亲,您有公务便先回去吧。女儿许久未见外祖父母,想再多陪他们说说话。”
姜行山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多陪陪,宽慰宽慰他们。”说罢,又向沈崇礼行礼告辞,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