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徐夫人虽有功,然其外戚势力过大。”吕壹叩首道,“徐穆如今掌禁军,徐家家将遍布军中,若立为后,恐尾大不掉啊。”
孙权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沉默良久。
他不是不念徐氏的好,只是帝王心术,从来不止于情爱。
徐家在江东根基太深,若再加上后位,难免让他心生忌惮。
这日徐氏在御花园修剪梅枝,青禾急匆匆跑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陛下……陛下要立步练师为后!”
徐氏手中的剪刀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步练师是去年入宫的,生得温柔貌美,极会讨孙权欢心。
她想起昨夜孙权来她宫中,还笑着说要在梅树下为她设宴,庆贺他们相识二十周年。
原来那些温情,终究抵不过帝王的猜忌。
“知道了。”她弯腰拾起断剪,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极了那年丹阳灵堂前的红梅,“去告诉陛下,我无异议。”
青禾跺脚道:“小姐!您怎能就这么认了?当年若不是您……”
“住口。”徐氏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是帝王,不是当年那个在庐江听我说话的少年了。”
步练师被立为后的那天,建业城张灯结彩,唯有徐氏的宫殿冷冷清清。
她取出那枚摔裂的玉佩,用金线细细缠绕裂痕。
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如今看来,倒像是她一生的写照——看似完好,内里早已伤痕累累。
成为皇后的步练师,对徐氏却颇为敬重。
有次她特意送来西域进贡的织锦,笑着说:“姐姐若不嫌弃,便收下吧。陛下常说,朝中之事,还需姐姐多费心。”
徐氏接过锦缎,淡淡道:“皇后客气了。我如今只是个闲人,朝政之事,不敢妄议。”她知道步练师的心思——此人虽无大才,却也懂得明哲保身,不愿与她为敌。
日子久了,徐氏倒也乐得清闲。
她在宫中开了间书斋,收集天下典籍,有时也教皇子们读书。
三皇子孙和聪慧过人,最得她喜爱。
有次孙和问她:“母后,父皇为何总不来看您?”
徐氏抚摸着他的头,笑道:“你父皇是天子,要操心的事太多。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帮你父皇分担才是。”
她从不说孙权的不是,也从不抱怨深宫寂寞,那些委屈与不甘,都被她酿成了书斋里的墨香。
嘉禾三年,吕壹因构陷江夏太守刁嘉,被顾雍弹劾。
孙权虽震怒,却念及旧情,只将他贬为庶民。
徐氏得知后,让人送了坛酒给吕壹。
吕壹以为她是来羞辱自己,打开酒坛却发现里面是满满一坛铜钱,还有张字条:“当年你贪墨的军饷,折算成铜钱,正好这些。念在你曾为吴效力,好自为之。”
吕壹看着那坛钱,忽然吕壹看着那坛钱,忽然瘫坐在地。
他这才明白,徐氏从未真正忘记当年之事,却也从未想过赶尽杀绝。
帝王家的恩恩怨怨,在她这里竟藏着这样一份清醒的宽厚。
他对着建业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连夜带着家人离开了江东,从此隐姓埋名,再未出现。
此事传到孙权耳中时,他正在批阅孙和的课业。
见那少年在《孙子兵法》的批注里写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字迹颇有徐氏的风骨,他忽然叹了口气:“终究是她看得透彻。”
那年冬天,建业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徐氏的书斋里却暖意融融,她正与孙和讲解《史记》中的《项羽本纪》。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却终败于刘邦之手,为何?”她指着书页问道。
孙和思索片刻:“因他刚愎自用,不善纳谏。”
“不止于此。”徐氏摇头,“他忘了初心。起事时为‘诛暴秦,安天下’,可入咸阳后却烧杀抢掠,与暴秦何异?”
她抬眼看向窗外,雪花落在梅枝上簌簌作响,“做任何事,都不能忘了为何出发。”
孙和似懂非懂,却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被立为太子,每当处理政务犹豫时,总会想起书斋里的那场雪,和徐氏说这话时平静的眼神。
赤乌四年,步皇后病逝。
朝野再次响起立徐氏为后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