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磨破了脚踝,血痂结了又掉,总想着怎么逃出去。可真到了这田里才明白,困住人的从不是铁镣,是心里的坎。”他拿起一株混种麦,根须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就像这麦,石楠麦倔,初心麦软,单种时都难长好,缠在一块反倒成了气候。人也一样,哪有什么天生的对头,肯往一块凑,总有能共着生长的法子。”
人群里有个叫栓柱的后生,刚娶了媳妇,总爱打听些新鲜事,此刻忍不住挠了挠头:“那您……恨当初抓您的人不?”
雷蒙德看了眼艾琳,她正低头调整竹网的高度,阳光落在她发顶,柔和得像层光晕。他想起她昨夜说的:“恨是根毒草,留着会烂了自己的地。”
“以前恨。”他坦然道,“后来在田里看见这麦,就不恨了。他们抓我,是因为我犯了错;如今容我在这田里干活,是给我补过的机会。就像这雨,既能涝了田,也能润了苗,全看自己怎么接。”
肖恩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在我们爱尔兰,有句老话——‘泥炭能烧火,也能养花’,跟雷蒙德先生说的一个道理!”他拍了拍雷蒙德的肩膀,力道不轻,却带着真诚,“我要把这混种麦的样本带回爱尔兰,让都柏林的农人们也学学!”
农人们听得沉默,芬利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好!咱庄稼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就知道谁肯好好侍弄地,地就给谁长粮食。雷蒙德,以后这混种麦的事,你得多费心!”
雷蒙德望着众人真诚的脸,心里那块僵硬的地方,像是被晨露浸软了。他拿起镰刀,学着艾琳的样子试了试刃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行,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笨手笨脚。”
日头渐高,麦叶上的露水收了,泛着油亮的绿光。防风架一排排立在田里,像道绿色的屏障,风过时,麦浪推着浪,发出“沙沙”的响,混着农人们的笑谈声,漫过田垄,漫向黑水河。
肖恩正蹲在田里,用速写本画着根须的结构图,嘴里哼着爱尔兰的民谣,调子轻快得像麦浪的起伏。艾琳坐在田埂上,看着雷蒙德教栓柱捆麦秸,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捆好的麦捆歪歪扭扭,逗得众人直笑,他自己也咧着嘴笑,额角的汗滴进土里,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艾琳从竹篮里拿出两个麦饼——用新收的混种麦粉烤的,还特意加了肖恩带来的爱尔兰蜂蜜,递给他一个:“尝尝?肖恩说这叫‘两国麦香’。”
雷蒙德接过,咬了一大口,麦香混着蜂蜜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暖融融的。他忽然想起牢里的糙米饭,干涩剌喉,哪有这般松软。
“艾琳小姐,”他含糊不清地说,“等麦收了,咱们用这粉做麦糕吧?我娘以前总做,放桂花的,她说桂花的香能盖过牢里的霉味……”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有些发哑。
艾琳眼里亮了亮,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好啊,我还会做麦糖,就用这混种麦的麦芽熬。对了,肖恩说他会做爱尔兰的麦酒,到时候咱们就着麦糕,喝着麦酒,让石楠麦的韧、初心麦的甜,还有爱尔兰的酒香,都混在一块儿!”
雷蒙德看着她眼里的光,用力点了点头。风拂过,麦浪又起,这一次,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麦香。远处的黑水河波光粼粼,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田里相依相扶的身影——有扛着锄头的农人,有低头速写的肖恩,有教着捆麦秸的雷蒙德,还有坐在田埂上微笑的艾琳。
原来有些和解,从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誓言,不过是共守一片田,共吃一块饼,共等一季麦黄。而这漫过垄亩的麦香,便是最好的见证,它不仅记录着两种麦的共生,更藏着人们心底那些悄悄融化的坚冰,和重新生根的希望。
肖恩忽然欢呼一声,举着速写本跑过来,上面画着两只手,一只粗糙,一只纤细,共同捧着一株混种麦,根须在画纸上蔓延,缠成了一个心形。“你看!”他指着画,蓝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你们说的‘共壤而生’吧?”
雷蒙德和艾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是啊,共壤而生,不仅是麦,更是人。黑水河的流水哗哗作响,像是在为这田里的故事伴奏,而麦浪的低语,则成了最温柔的旁白,诉说着跨越过往、拥抱新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