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建筑在庄严的氛围下
诉说意大利的故事
披风摇曳的弓就此沉默在黑暗里
不愿提起她半句
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过石柱间的沟壑,将冰冷纯净的银色,轻柔地涂满这沉默矗立的神殿废墟。巨大立柱残损的断口,如同岁月啃噬过的齿痕,无言地刺向天幕。风在柱子间寻找去路,奏出低沉而模糊的呜咽,像低声诵读着早已遗忘的祷词。这些坚硬的骨骼依然挺立,支撑起一片巨大而沉重的黑暗,它们是时光的躯壳,默默承载着整个意大利庞大传说中无人知晓的沉渣。
我站在它们之间,渺小如匍匐的微尘。脚下石阶已变得光滑异常,仿佛无数前人踏着虔诚或是疲惫而来又散去的灵魂。仰望拱顶,石缝中坚韧的苔藓微微显出几分墨绿色,那是石头在黑暗里酝酿的最后生机。风裹挟着远方橘树若有若无的苦涩与隐约的花香,在我周身缠绕;这废墟是真正活着的,它幽深的静默与沉重,正缓慢地沁入我整个身体深处,将我熔铸成某片亘古石阶上的印记。
远处传来些微动静。
月光之下,神殿广场中央,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身影。
一身漆黑的斗篷在凛冽夜风中猎猎拂动,犹如被撕碎的旗帜或某种垂死的飞翼。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身姿挺拔如同孤峭的山崖;背后是一张未上弦的弓,沉默地横亘在肩与斗篷之间。风更急了,卷起零星的落叶与尘土,在空中无序地飞扬又落下。这人形如同早已和柱石融为一体,化作了这片荒墟中最为孤寂的一个句点。
风陡然打了个转,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道,或许是陈年的血迹,或许只是这古老石材的气息。他的出现,使得周围的空气突然凝滞、绷紧;四周的巨大石柱仿佛向中心更加迫近一步,无声地施压。他那身漆黑的披风是此地唯一的动态,却如同浓墨滴落历史的幽潭,只留下更为沉滞的死寂。
远处广场的石缝里,一支暗羽残箭深陷石隙,箭尾焦黑的痕迹犹如凝固的血泪——它显然属于一个无法讲述又被强行终结的故事。弓的影子在他背后无声低垂。时间似乎停顿、凝聚、继而碎裂。石头的凉意正浸入我的骨髓。
然后,那斗篷动了。
不是疾步远行,仅仅是躯干缓慢而沉重地转向一侧。他微微侧过脸来——但我未能看见他的面容,月光仅勾勒出一道模糊冷硬的侧影线条。某种无法排遣的悲哀,以他身体为源头,无声地氤氲开来,甚至染凉了他周遭飘落的尘埃。他像一尊已然石化却兀自承担无限重负的神祗,伫立于旷野般的广场之中。
一片干枯如死的叶片被风强行撕扯着滚过他脚边,他垂于身侧的手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苍白僵硬,仿若用力攥紧又无力松开某些沉重之物留下的永恒姿态。我看见他的身影在坚硬冷澈的石阶轮廓上投下模糊而孤寂的影子,随月光偏移不断变化形状,犹如无声缠绕又剥离的诅咒。
他始终未曾真正离去。他如同守护这片空旷广场最后一道无法消散的、孤寂的封印。
我下意识地抚上身旁冰冷石柱的一道深深裂痕,其狰狞如同直通石头心脏的脉管。那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震颤感从指腹直抵脊髓。无数叠加的声音在刹那间涌上意识表层: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撕开裂帛般的夜空;凄厉到喑哑的最后呼喊不知源自何处又归于何处;女人模糊、清越但陡然中断的笑语回响……所有声响如同被搅浑的海啸般汹涌而至,带着窒息般的挤压与混乱逼近我的意识边缘。我的手指瞬间被冻得失去知觉。恐惧攫住我的心脏,几乎迫使我尖叫起来。是这建筑在通过这裂缝发出无人能识的呐喊?抑或仅仅是风声玩弄了我疲惫的神经?那些声音旋即退去,退入石头无垠的记忆深处,像沉入墨池的水滴。唯剩指尖下那道真实存在的石头的裂隙,冰凉而坚硬地提醒着我的存在。那场幻听如同在意识暗河中一闪而过的鬼影,是这废墟在我感知深处引发的混乱回音。
风骤然大了起来,吹得他宽大的披风剧烈翻腾,仿佛随时会挣脱飞入黑暗苍穹。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坚冰碎裂之音自他口中逸出。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终于,一丝模糊沙哑的声音艰难地挣脱而出:“…名字…”
声音极低,几乎被风声湮灭,更像是在逼问自己那干涸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