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那身华丽的陆军大将礼服与这破旧油腻的环境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他看向对面正襟危坐、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丰川定治和丰川祥子,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带着浓重疲惫的笑容。
“是不是……很意外?”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御帘后的那种干涩感,甚至带上了一丝沙哑,眼神中的锐利清醒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如同迷雾般的茫然和迟钝。
“刚才在神社……是不是觉得朕……像是换了个人?”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手指因为轻微的颤抖而洒出几滴酒液在油腻的桌面上。
“朕今年……二十九了。
这二十九年……”
他顿了顿,目光失焦地望着空气中飘散的烟雾,仿佛在凝视着虚无,“……大部分时间,朕就像你们在御前看到的那样……反应慢……脑子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油纸……别人说十句,朕能听懂两句就不错了……害怕……总是害怕……像个没用的废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我厌弃。
“只有……偶尔。”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茫然的眼睛里瞬间爆出短暂而惊人的清醒光芒,如同划破浓雾的闪电,如同刚才在神社门口时的状态。
“像刚才那样……很短的时间……脑子会突然变得……很清楚!
非常清楚!
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打通了!”
这清醒的光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又迅黯淡下去,重新被浓重的茫然和迟钝取代,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幻觉。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用了一个极其通俗的比喻:
“看过那部电视剧吗?《民王》……里面的相儿子……就跟朕……一模一样。
偶尔精明得吓人……大部分时候……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傻子。”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炸弹,在狭小的卡座内无声爆开。
丰川定治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地分析着天皇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试图分辨这究竟是更深层的伪装,还是残酷的真相。
祥子低垂着眼睑,看着杯中浑浊的清酒,黑色的丝袜包裹的小腿在桌下并拢,姿态依旧无可挑剔,但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精神分裂?
间歇性清醒?
这比一个纯粹的傀儡或一个隐藏的枭雄,更加诡异,更加危险。
若叶睦空洞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酒渍上。
初华则完全被这皇室最核心、最不堪的秘密震得大脑一片空白,握着酒杯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所以……”
悠仁天皇似乎耗尽了刚才清醒时刻的气力,声音重新变得含混迟钝,带着浓重的倦意。
他再次看向祥子,目光有些涣散,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孩童般的执拗:
“丰川大佐……你很好……比那些只会磕头的老头子强……朕……朕要升你做将军!
对……陆军少将!
现在就升!”
“将军?!”
丰川定治瞳孔骤然收缩。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规矩的擢升,如同在滚油里泼进冷水。
他猛地看向祥子。
祥子心中警铃再次狂作,这绝非恩典。
这是试探,是陷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立刻放下酒杯,以最标准的姿态离座,单膝跪在油腻的榻榻米上,深深俯,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陛下天恩!
臣感激涕零!
然,无功不受禄!
臣于香港一役,未能竟全功,有负圣恩,更愧对帝国将士!
岂敢贪天之功,觊觎将星?!
此等恩典,臣……万死不敢受!”
她的拒绝斩钉截铁,在烟雾弥漫的居酒屋里掷地有声。
角落卡座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那几个划拳的上班族似乎也感受到了异样,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悠仁天皇端着酒杯,茫然地看着跪在脚下的祥子,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清醒光芒的眼睛,此刻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迟钝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