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失去父亲,又失去唯一依靠的女子。
她的坚强,她的冷静,她的运筹帷幄…
都是被迫穿上的铠甲。
铠甲之下,那颗心早已被伤得血肉模糊,脆弱得不堪一击。
直到此刻。
在这荒无人烟的雨夜山坳。
在仇敌伏诛,那根支撑她前来复仇的弦骤然松弛之后。
在易年这个沉默却可靠的见证者面前。
在马儿那仿佛带着理解的温柔遮挡之后。
她终于…
再也撑不住了。
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委屈、恐惧、绝望、思念…
所有积郁的情绪,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哭得浑身剧烈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在哀鸣。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沙哑扭曲,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
雨水无情地打在她单薄的背上,浸透她的衣衫,却无法浇灭那从内而外燃烧的悲伤之火。
她的哭声混杂在雨声里,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呜咽,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发出生命最后也是最悲恸的哀鸣。
她在哭她英年早逝的夫君南风义,哭他们那些未能实现的未来,哭那些再也无法诉说的温柔絮语。
她在哭自己骤然崩塌的世界,哭那未知而艰难的前路,哭这乱世加诸于身的沉重与残酷。
她在哭那些战死沙场的御南军儿郎,哭那些来不及逃出永安的无辜百姓,哭这被战火蹂躏得支离破碎的家国山河。
哭,能哭的一切。
易年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没有上前安慰,没有试图搀扶,甚至没有说一句“节哀”或“别哭了”。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目光从杜清墨那剧烈颤抖的背影上移开,投向四周更深沉的黑暗。
投向那连绵不绝的雨幕,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将这片空间留给了杜清墨,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
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杜清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而是这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痛哭。
这眼泪,是解毒的良药,是清洗伤口的烈酒,是崩溃之后重建心灵的必经之路。
只有哭出来,那积郁在心头的淤血才能散去。
只有哭出来,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能松弛。
只有哭出来,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地…
活下去。
时间,在这悲恸的哭声中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杜清墨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终于开始渐渐低落下去。
并非痛苦消失,而是她的力气快要耗尽了。
剧烈的哭泣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精力,声音变得沙哑断续。
从大声的恸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
到最后,呜咽声也微不可闻,只剩下肩膀还在轻微地抽搐着。
她依旧蜷缩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余波之中。
雨,似乎小了一些。
但依旧绵绵不绝,洗涤着天地,也试图洗涤着人心的创伤。
杜清墨在发泄。
易年,同样如此。
他带着杜清墨前来,擒来柳长生,固然是为了成全她的复仇之心,是为了告慰南风义的在天之灵。
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正如周晚所说。
救赎。
这两个字,沉重而复杂。
对于杜清墨而言,亲眼见证仇敌伏诛,亲手尝试复仇,以及这场彻底的情绪爆发。
是一种对亡夫的交代,是对自身痛苦的一种宣泄和剥离,是走出阴影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这是她的救赎。
而对于易年…
他一路走来,见证了太多的死亡,背负了太多的承诺与遗憾。
南风义的死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刚刚看到一丝希望之时。
这种无力与愤怒,同样深深灼烧着他的心。
他立下誓言,要手刃柳长生。
此刻,他做到了。
龙鳞饮血,誓言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