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七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已越过福伯,落在花痴开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福伯所有的勇气和哀求。
老人佝偻的身体筛糠般抖着,老泪纵横,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颤抖着手,开始去解花痴开身上那件被冷水、药膏和血污弄得一塌糊涂的破烂短衫。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刚敷上药膏、布满水泡和破溃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花痴开在昏迷中出痛苦的,身体本能地蜷缩躲避。
福伯心如刀绞,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在仆役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将那身干净的灰布衣服套上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
衣料摩擦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细密的煎熬。
当最后一根布带系好,花痴开也被这剧烈的折腾从深沉的昏迷边缘强行拽回了一丝意识。
覆盖在眼上的冰棉片在挣扎中滑落,红肿破裂的眼睑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与晃动的人影。
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尤其是脚底和皮肤,火烧火燎,又带着寒玉膏残留的刺骨冰寒,冷热交织,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体内外同时切割。
夜郎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丝残存的、被痛苦淹没的微弱神采。
“带出来。”
命令简洁如刀。
阴影护卫一步上前。
他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轻易地架起了花痴开软绵的身体。
花痴开双脚虚软地拖在地上,刚换上的粗布鞋摩擦着脚底磨破的水泡,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钉板上。
他痛得闷哼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灰布衣衫。
“七…七爷…”
福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求您…求您开恩啊…痴少爷他…他真的会死的…”
夜郎七恍若未闻,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门槛处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阴影护卫架着如同破布袋般的花痴开,紧随其后,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药房内浓郁的血腥味、刺骨的寒意,和福伯绝望压抑的悲泣。
夜,死寂。
无星无月,浓墨般的黑暗吞噬着京城庞大的轮廓。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马车,如同幽灵,碾过空旷无人的街道。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被浓重的黑暗吸收大半,更显诡异。
车厢内狭窄而封闭,弥漫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混合着血腥、霉腐和阴影护卫身上特有的、如同铁锈与阴影混合的冰冷气息。
花痴开被安置在硬邦邦的车厢一角,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无力地晃动。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冰冷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流进脖颈的烫伤褶皱里,如同撒了一把盐粒。
夜郎七坐在他对面,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只有偶尔从车帘缝隙透入的、远处灯笼的微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
他闭着眼,仿佛假寐,但花痴开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始终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四周。
阴影护卫无声地掀开车帘,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像是物和劣质脂粉混合的怪味,猛地灌了进来。
花痴开被半搀半拖地带下马车。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湿滑冰冷。
他虚弱地抬眼望去,借着阴影护卫手中一盏光线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避风灯笼,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条狭窄、扭曲、深不见底的巷子。
两侧是高耸破败的墙壁,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污黑的砖石。
许多窗户都用破木板胡乱钉死,像一只只空洞绝望的眼睛。
巷子深处堆积着成山的垃圾,散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灯笼的光只能照出前方几尺,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浓黑。
死寂中,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窸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