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甚至争吵构成的、真实而鲜活的联系,难道在“秩序高于一切”的绝对命令面前,就真的如此轻如鸿毛,可以被随意地、像擦去灰尘一样抹杀吗?“必要之恶”?难道叶舟的智慧,艾莉丝的忠诚,他们共同挣扎求生的意志,就这样被简单地定义为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恶”?
“……不。”特蕾莎的声音终于挤出了喉咙,却沙哑、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的枯叶,带着一种筋疲力尽、仿佛刚刚从溺水状态中被捞起的虚弱。她艰难地避开了叶舟探究的目光,转而望向壁炉中那早已熄灭、只剩下一捧灰白余烬的炉膛,仿佛那里有着某种答案。“是…梵蒂冈的内部…系统自检…冗余信号…干扰…引发了义眼残留功能的…短暂紊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拙劣不堪、漏洞百出的谎言。她知道,以叶舟的智慧和艾莉丝的敏锐,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但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几秒钟,来消化这条毁灭性的信息,来压制住灵魂深处那几乎要撕裂她的尖叫,来在信仰的废墟和人性的拷问之间,做出那个将决定她自身以及同伴命运、乃至她灵魂最终归宿的、无比艰难的抉择。
艾莉丝眯起了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怀疑。她没有出声反驳,但紧绷的身体姿态和更加冷峻的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态度——她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巧合”和“异常”都值得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
叶舟凝视着特蕾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仿佛不堪重负的肩膀,心中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他并非看不出她的异常绝非简单的“功能紊乱”所能解释。但也许是出于对同伴最后的一丝信任和尊重,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刻,面对又一个可能来自内部的、更致命的威胁,他选择了暂时按下疑虑,没有继续追问。“你需要休息,特蕾莎。”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状态很不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们先不要做任何决定,大家都冷静一下。”
特蕾莎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更深地、几乎要嵌进去一般蜷缩进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拉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外套,仿佛想借此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彻底剥离、隐藏起来。她闭上眼睛,但那条指令的文字,如同拥有生命的鬼魅,在她紧闭的眼睑后方反复闪烁、跳动,挥之不去。
木屋内的气氛,因此而变得更加诡异、沉重而紧张。之前的争吵,无论如何激烈,终究是关于前路选择的理念之争,是“我们该如何活下去”的辩论。而此刻,一股无声的、源于最深层次的背叛与信任危机的致命暗流,已经开始在三人心底不受控制地汹涌、盘旋。特蕾莎那突如其来的异常,她那苍白的解释,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虽然引信尚未燃尽,但那巨大的、毁灭性的水压,已经改变了湖底的地貌,搅起了沉积的淤泥。
特蕾莎坐在那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受伤的同伴、一个持不同意见的守护者。她仿佛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怀中揣着一条来自地狱的、足以将眼前这勉强维持的联盟,连同他们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的残酷命令。那冰冷的指令,不仅针对叶舟和艾莉丝,也如同一条锁链,紧紧缠绕在她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她的沉默,不再是思考,而是煎熬。是灵魂在绝对困境中被撕扯、被炙烤的无声尖叫。
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在沉重地、反复地拷问着那个终极的、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服从那下达了背叛指令的“神圣”职责?还是……背叛那职责,去守护眼前这微弱却真实的人性之光?
而远处,卫星通讯器屏幕上,那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在不带任何感情地、一秒一秒地递减着:23:47:16…23:47:15…23: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