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尊孤寂的石像,静静地站在巨大的石狮子投下的阴影里,任凭那刀子般的寒风,吹动他官袍的下摆。
他身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御史官袍,胸前的獬豸补子在远处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的手中,紧紧地捧着一卷奏折。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卷奏折。那明黄色的封皮一角,竟浸染着一团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印记,看起来,就像是……血。
“王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一个平日里与王秉德略有交情的工部官员,忍不住凑上前去,低声问了一句。
王秉德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痛地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他又低下头去,将那卷奏折,更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工部官员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
周围的官员们见状,更是议论纷纷。
“看王中丞这模样,怕是又要上本弹劾哪位朝中大员了。”
“弹劾?看他那奏折上的血迹……这怕不是简单的弹劾,是要拼命啊!”
“嘶……究竟是何等大事,能让素来稳重的王大人,摆出这般架势?”
“谁知道呢?且看着吧,今日这朝会,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人群中,几位隶属于右相柳越门下的官员,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看向王秉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赞许和期待。
而在另一边,以武安侯秦元为首的几位将门勋贵,则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哼,又是一个想靠着弹劾博取名声的言官。”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将,对着身旁的秦元,低声嗤笑道,“秦将军,您说这些文官,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弄这些虚头巴脑的,有意思么?”
秦元没有说话,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王秉德一眼。他见惯了朝堂上的风浪,对于这种言官的“表演”,早已是见怪不怪。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文官集团内部,又一场争权夺利的把戏罢了,与他们这些武人关系不大。
他此刻心中所想的,还是远在巴蜀的那个年轻人。汉江渡口之事,陈锋虽化险为夷,甚至还小胜一局,但秦元知道,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也不知那老狐狸,又在憋着什么坏水。』秦元心中暗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王秉德的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地翻滚、碰撞。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奏折里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必须确保自己开口时,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控诉!
为了今日,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昨夜,他根本未曾合眼。他反复推敲着奏折的每一个词句,确保它们既能打动人心,又不会留下任何可以被攻击的把柄。他特意用姜汁反复擦拭眼眶,直到眼睛红肿刺痛,布满血丝。他滴水未进,让喉咙干渴,嘴唇干裂,只为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嘶哑悲切。他甚至……在奏折的封皮上,用鸡血小心地浸染了一角,那暗红发黑的血渍,在灯光下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万民血泪”。
他需要这种效果。他需要让所有人,包括龙椅上的那位,都相信他王秉德,是怀着一腔孤勇,是冒死为民请命!
就在这时,御道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百官们纷纷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是右丞相柳越的官轿到了。
八抬大轿,在晨光熹微中,稳稳地停在了宫门前。轿帘掀开,身着一品仙鹤补子朝服的柳越,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只是随意地扫视了一眼等候的百官,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威压,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他的目光,在经过角落里王秉德身上时,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就那么目不斜视地,径直从王秉德的身前走了过去,仿佛根本不认识此人。
跟在柳越身后的几位心腹官员,也都有样学样,对王秉德视若无睹。
王秉德低着头,身体似乎因为寒冷而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捧着奏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柳越那彻底的无视,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作为棋子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