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衍殿内，姿蔼方才提及小厨房新试的甜酒配方，缺一味春蜜点睛。
闻素窈素来追求完美，尤其在这等私密喜好上，便决定亲自去一趟御膳房库房挑选。
“姿雅。”
她声音平稳，唤过二等宫女里领头的。
“随本宫去趟库房。
姿蔼，殿里你看着些，十三公主该醒了，仔细别让她贪凉。”
“娘娘放心。”
姿蔼恭敬应下。
姿雅则已熟练地捧过斗篷和暖炉，候在殿门口。
冬末春初，寒意未消，御膳房离得远，还是谨慎些好。
闻素窈步履端方，目不斜视地穿过庭院。
储秀宫内莳花成蹊，远处疏林竹海随风轻响，一派灵巧闲逸。
宫人们三三两两在廊下歇息，见她经过，皆屏息垂。
闻素窈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步履节奏未曾因景致而有半分迟滞。
她心中只盘算着蜜的成色、甜度，以及小厨房报备的新鲜茨菇是否已到。
行至御膳房区域，远远便见一队仪仗正从尚食局主事处转出。
那规格、气度，尤其是前列肃立的宫人，让闻素窈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是瑶夫人顾明宁。
紫雾色浅金滚边缎面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闻素窈对这位地位尊崇的左夫人观感始终是复杂而疏离的。
那份世人皆赞的雍容华贵之下，是翻云覆雨的手腕；那爽朗亲和的笑意背后，藏着太多她不愿深究、也懒得应付的算计。
此刻狭路相逢，唯愿依礼避过，互不相扰。
她迅调整步幅，在顾明宁仪仗必经路径的侧旁稳稳停下。
隔着一段足够体现尊卑又不会显得过于谄媚的距离，微微屈膝，螓低垂，目光恭谨地落在自己足尖前寸许光洁的地面上。
颈间的翡翠彩珠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顾明宁的仪仗并未因她而停留，只保持着固有的沉稳节奏缓缓经过。
步辇上端坐的身影似乎微微颔示意，又似乎只是光影晃动下的错觉。
闻素窈并未抬眼确认，姿态维持着无可挑剔的恭谨。
就在仪仗即将完全过去时，一丝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闻素窈敏锐地感知到，那目光并非来自顾明宁本人，更像是她身边随侍宫人的打量。
心中轻哼一声，只当未见，依旧维持着低眉垂目的姿态。
这深宫之中，探究的目光无处不在，她早已学会泰然处之。
仪仗渐行渐远，御膳房大门前的宫人们也恢复了常态，继续各自忙碌。
闻素窈这才从容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端方的神情，仿佛刚才的短暂停顿从未生。
她不再多看一眼，径直带着姿雅等人走向库房。
库房内光线稍暗，弥漫着谷物、干货和蜜糖特有的混合气味。
管库的内侍早已恭候，见她进来，忙不迭地躬身问安。
闻素窈微微颔，目光直接投向陈列蜜糖的架格。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指尖轻轻掠过一排排密封的陶罐，细细分辨着色泽与粘稠度，时而拿起一罐凑近鼻端轻嗅。
内侍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恭敬的距离，不时殷勤地介绍各种蜜糖的产地、成色和品质。
“娘娘，这层是乌蒙山产的荆花蜜……那是秦岭太白山的苕麻蜜……还有泰山赤鳞峰的蜂糖……”
“这个。”
她指着一罐色泽金黄透亮、质地浓稠的。
“还有旁边那罐枣花蜜。
各取半斤。”
内侍忙不迭地应声，一边吩咐小内侍去拿干净的瓷罐，一边殷勤地奉承道。
“淑妃娘娘好眼光，这枣花蜜是这月新进贡的，滋补养颜，最是合适不过。”
闻素窈没有搭话，只微微颔以示认可。
她垂眸，目光落在面前内侍头顶微微泛光的秃斑上，心中有些出神。
御膳房的差事油水足，这内侍养得富态，鬓却早早谢了顶。
人到中年，富贵加身，却逃不过秃头的命运，饶是平日里惯会逢迎讨巧的人，也难掩此刻讪讪之色。
“本宫小厨房要的新鲜茨菇，送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