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改号为“元”。
旧贵尽废,新律初立。
那时,京中人心惶惶。
安家的大门从此不再喧闹。
宴席没有了,笑声也没了。
曾经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转眼间避之不及。
我亲眼看见父亲的笑容一日日僵硬,叔伯们日夜奔走,想打通关系、求情走线,可旧贵族的命运已被注定。
他们早年依附吴氏、通徐家,如今在新律之下,皆被查封。
家中铺子关门,田契被收,府邸被没。
那一日,官兵登门抄家。
我缩在偏院的暗角,看着那些披甲的士兵闯入厅堂。
嫡母哭得几近昏厥,嫡姐们乱作一团。
那一刻,我听见了父亲怒斥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可没人听他解释。
“旧贵族安氏,通吴室,贪墨、徇私、压良为奴——籍没家产,家人发往工役。”
这是天使的宣读之声,清冷、毫无情绪。
我记得,那一刻天色昏沉,屋内的香炉早已熄灭,满地的灰烬。
我以为,我也要被拖走。
可没有人来找我。
他们抄家、封院、锁门,却似乎忘了我这间偏屋。
没有人提我的名字。
我在角落里听着哭喊与脚步声,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整个安家被铁锁封住,只留下一排排空荡的屋舍。
我从偏门走出去,阳光照在身上,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那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走出这座宅院,没有人呵斥我、没有人命令我、也没有人记得我。
我从未想过,自由会来得这样安静。
街上到处是新朝的军旗,人们在茶馆里谈论着那个名字——苏浅浅。
“她是第一个女元帅。”
“她打下了京城,推翻了吴氏旧制。”
“听说她登基时,说要拔尽旧根,让天下姓‘人’。”
那些话像风,从街头传到街尾。
我听着,心底莫名发颤。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穿凤冠的女子——安千千。
她当年步履从容、眉目清冷,嫁入徐家,后来死于火中。
可“苏浅浅”这个名字,却又像从火焰里重生的凤凰。
我不敢相信,不敢去想,也不敢问。
只是心底有一种朦胧的直觉在慢慢生长。
那个人,或许从来没有死。
新律颁下,旧贵族的女人们被赦免,她们若无血债,可自谋生计。
我因此活了下来。
再没有嫡母的冷言,也没有嫡姐的驱赶。
那些曾经把我当成尘埃的亲人,如今一个个成了工役、囚徒,或在修渠筑堤的工地上老去。
我常常会在梦里看见他们,他们仍在大堂上举杯、笑谈、轻蔑地看着我。
可梦醒时,满屋空寂。
有时我会去城外的工坊送粥,看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叔伯们,弯着腰搬石料,手上生满老茧。
他们看到我时,会闪躲,不敢直视。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痛快,只有一种奇异的静。
原来,这便是“拔根”的意义。
我站在风里,抬头看见新建的宫阙上悬着“元”字旗。
阳光洒下,照在那面旗上,明亮得刺目。
我忽然明白,这个新朝的光,不只是照在权势之上,它也照进了我这类被遗忘的角落。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也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