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了刚刚沸腾起来的人群头上。
是啊。他们可以靠双手种地、建房,可要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呢?要是孩子夭折了呢?要是下大雨冲垮了村子呢?这些时候,双手能做什么?人皇能帮他们吗?
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念,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迷茫再次爬上人们的脸庞。
孙悟空听得不耐烦了,将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打断了观音的话。“俺老孙最听不得你们这些神佛拐弯抹角!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说这些废话作甚!”他瞪着观音,火眼金睛里满是怒火,“你们高高在上享受香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管过人间的生老病死?现在人皇让他们站起来了,你们倒来问‘怎么办’了?”
观音大士并未动怒,只是将视线转向孙悟空,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长辈看待顽劣孩童般的温和与包容。“悟空,五百年了,你的嗔念还是这般重。”她轻声道,“暴力可以摧毁一座庙宇,却无法抚平一个人的伤痛;可以打破旧的信仰,却无法填补人心的空缺。我今日来,非为争斗,只为解惑——为人皇解惑,也为这些迷茫的凡人解惑。”
说罢,她不再理会气得抓耳挠腮的孙悟空,目光再次回到李峥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人皇陛下,您给了他们反抗的‘勇气’,却没能给予他们面对苦难的‘安宁’。您的人道,教人自强,却无法教人自渡。这,是一条残缺的路。”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李峥沉声回应,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朕从没说过,人道是一劳永逸的终点。但它的起点,必须是‘站起来’——连站都站不起来,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敢掌握,何谈渡过苦海?何谈寻找安宁?”
“说得好。”观音大士颔首,认可了他的话。随即,她忽然抬起手中的杨柳枝,对着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拂。
那里,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妇人正抱着孩子,默默流泪。在之前的混乱中,她的孩子被推倒在地,受了惊吓,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小脸烧得通红,此刻已是气息奄奄,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妇人抱着孩子,无助地看着土台,眼里满是绝望——她刚相信“靠自己能活下去”,可孩子要是没了,她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一滴晶莹的甘露,从杨柳枝的叶片上滴落,像珍珠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到孩子面前,轻轻落入他的眉心。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孩子滚烫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苍白的小脸渐渐恢复了红润,原本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不过片刻,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母亲,露出一个虚弱却清亮的微笑,还伸出小手,抓住了妇人的衣角。
妇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失声痛哭,哭声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抬起头,对着观音大士的方向,就要重重叩首——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表达感谢的方式。
观音却没有看她,甚至没有接受这份感激,只是平静地转头,看向李峥,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无法辩驳的力量:“陛下你看,有时候,让他们跪下的,并非神佛的威严,而是绝望中,那一滴能救命的甘露,那一份能安抚人心的慈悲。”
“贫僧今日前来,不为降魔,不为传教,只为请教人皇陛下——您的人道,能给他们这样的甘露吗?能在他们走投无路时,给予这份安宁吗?”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峥身上。
这个问题,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加致命。它没有否定“站起来”的意义,却直接刺向了李峥刚刚建立的人道秩序的核心——当“人定胜天”的信念,撞上“人力有时而穷”的现实时,该何去何从?当双手救不了亲人,勇气扛不住绝望时,人们还能坚信“不拜神佛”吗?
孙悟空急得抓耳挠腮,金箍棒在手里转了好几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观音没有用任何强迫的手段,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是展现了“慈悲能救人”的事实——而这份“能救人的慈悲”,正是此刻的李峥,无法给予的。
土台上,李峥沉默着,目光落在那个抱着孩子喜极而泣的妇人身上,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