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闻言,精神一振。
他知道,这是为夏言分说、坚定圣心的关键时候。
他挺直腰背,便道:“陛下所虑,实乃明君爱才、慎用重器之心!
然臣以为,陛下对夏言,或仍有未察之处。”
他略一停顿,整理思绪,“诚然,夏言绝非不通世务之腐儒。
陛下切勿忧虑。”
朱厚照眼神一动,微微颔:“嗯,我记得。
彼时两淮盐课历年积欠,盐引壅滞,盐商叫苦,国库受损,是个积年顽疾,烫手得很。”
“正是!”
王琼语气肯定,“夏言赴淮,不避艰险,不畏各方豪强勋贵乃至内廷请托施压,明察暗访,深入盐场、盐关、盐商行会,抽丝剥茧。
查实两淮盐运使司同知、淮安分司判官等数员,勾结地方豪猾,或侵吞盐课、或私卖盐引、或勒索盐商,所涉银两竟达百十万两之巨!
铁证如山,立行参劾拿问!
更难得者,他深知盐课乃朝廷命脉,一面雷厉风行查办贪蠹,一面即会同户部能员,厘清旧引,疏通新引,严明掣验,安抚盐商,旬月之间,竟追补盐课银二十万两有余,盐引疏通复归常例!
两淮盐务为之肃清!
陛下,此等洞悉财赋、明察秋毫、刚柔并济之能,岂是寻常人可比?”
朱厚照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手指敲击榻沿的节奏也轻快了些许,显是王琼的举例切中了要害。
毛纪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王琼所言夏言在两淮的作为,他自然知晓。
此人确有其能,锋芒毕露,但也正因其在两淮动了不少权贵的“盐引”
奶酪,才更令人忌惮。
见皇帝意动,他心念电转:“王阁老所言夏言两淮之功,臣亦深以为然,足证其能。
然辽东与两淮,情势迥异。
两淮虽亦盘根错节,终究是财赋之地,牵涉者多为盐官、盐商、豪强,虽有勋贵背景,难比辽东将门之根深蒂固、手握重兵、世代经营!
且辽东苦寒,天时险恶,眼下更是地动之后,百废待兴,道路阻绝,人心惶惶。
夏言虽持有王命旗牌,然毕竟只身入虎狼之地,所携随员有限。
老臣所忧者,非其能力不足,实乃其处境之危、掣肘之多,远两淮!
若地方势力阳奉阴违,或暗中串联梗阻,甚至……铤而走险,夏言纵有通天之能,恐亦独木难支啊!
陛下,是否可考虑,加派一位深谙边务、稳重持重的勋臣或部院大臣,为夏言之副,一则襄助实务,二则……亦可稍作调和缓冲?”
毛纪的建议,核心在于“制衡”
与“缓冲”
,将夏言可能带来的“破坏性”
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既是对夏言的某种不信任,也是对辽东固有势力的一种变相妥协与安抚。
朱厚照沉默下来。
毛纪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辽东的凶险,他虽在深宫,亦能想象一二。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微响。
他缓缓端起手边温着的参茶,青玉盏温润的触感传来,他呷了一口,暖流入喉,却未能驱散心头的阴霾。
目光在毛纪恳切而忧虑的脸上和王琼坚定而期待的目光间逡巡。
良久,朱厚照将茶盏轻轻放回紫檀小几上,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抬起眼,眸中那丝少年人的犹疑已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硬的决断。
“毛先生所虑,是护持夏言,亦是顾全大局,老成持重之言。”
他先肯定了毛纪的出点,语气平和。
毛纪心中一松,以为皇帝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然而,朱厚照接下来的话,却让毛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然则,朕意已决。
此番辽东,就只用夏言一人!
不加副手,不派监军!”
“陛下!”
毛纪忍不住失声。
朱厚照抬手,止住了毛纪欲要再谏的话语,他站起身,踱步到那巨大的铜鎏金瑞兽熏笼旁。
笼内炭火正红,映着他线条清晰的脸庞。
“派个勋臣或部院大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