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包厢那张狂至极的笑声,让范立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薛素素。
她没有称严世蕃为“严侍郎”,而是别有心机地叫了一声“严公子”。
既点明了对方的尊贵身份,又巧妙地避开了官职,为他这趟青楼之行完美地遮掩了过去。
毕竟,大明律法,官员狎妓,可是重罪。
“哼!”
就在此时,另一间包厢里,传来一声满含不屑的冷哼。
“好大的口气!让风雪停歇?真当自己是羽化登仙,能敕令天时了不成?”
哦?
范立眉梢一挑,竟有人敢在这种场合,当众打严世蕃的脸?
他心念电转,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能有这个胆子,且有这个资格与严世蕃叫板的,纵观今夜满船宾客,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果不其然。
隔壁的严世蕃勃然大怒,声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徐璠,你他娘的给老子闭上臭嘴!什么叫敕令天时?你想构陷老子谋逆吗?”
“我大明朝,谁是天?谁是日?我严世蕃不过是为博素素大家一笑,使了些许微末伎俩,何曾敢妄议天时!”
“真要说妄图染指天威的,怕不是你那个老爹吧?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跑去储君府上磕头……那才是真正的痴心妄想!”
好一招恶犬扑食!
范立几乎要为他鼓掌。
严世蕃这番话,粗鄙不堪,却字字诛心,每一句都踩在徐家的死穴上!
徐阶夜访东宫,早已触怒了那位深居西苑、一心修道的嘉靖皇帝,此事在朝堂顶层早已不是秘密。
严世蕃一开口,就将徐家推到了悬崖边上!
徐璠所在的包厢,瞬间死寂。
良久,里面才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名贵的瓷器被狠狠砸碎在地。
范立瞥了一眼自己包厢里那些雅致的青花瓷,可以想见,隔壁的徐公子此刻是何等的暴怒与憋屈。
“哈哈……哈哈哈哈!”
严世蕃的包厢里,爆发出更加得意、更加猖狂的笑声。
就在这火药味渐浓之时,台上的薛素素再次开口,声音如同一股清泉,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今夜满座皆是素素的知己,亦是天下闻名的仁人善士。为让我云州将士的遗孀们能安然过冬,素素斗胆,这便开始今夜的拍品。”
她一句话,便将两位衙内之间的交锋轻轻揭过。
悠扬的丝竹声再次响起,气氛重归融洽。
薛素素玉手轻抬,第一件拍品被侍女端了上来。
“这第一件,便是小女子的一点拙作。”
范立定睛一看,险些笑出声。
托盘上,竟是一方女子用的绣帕。
只是那针脚,粗糙得堪比村妇所为,上面绣的一对鸳鸯,更是肥硕如鹅,毫无美感可言。
薛素素却面不改色,浅笑道:“小女子手拙,于女红一道,实非所长。此乃初学之作,不知哪位公子愿意赏脸,收下这方‘鸳鸯戏水帕’?素素将感激不尽。”
就这种货色,会有人要么?
范立心中腹诽。
然而,让他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起拍价,一两白银。”
“一百两!”
“我出一千两!”
“五千两!”
“我出一万两!”
范立彻底愣住。
一万两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在大明,这样一方手帕,便是顶级绣娘所制,也不过几钱银子。
这东西,凭什么?
只听席间有懂行的宾客压低声音,激动地对同伴解释:“薛大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唯独从不碰针线!这方手帕,怕是她此生唯一的女红之作!此等孤品,其价值……不可估量啊!”
范立笑了。
原来,玩的是“物以稀为贵”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