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
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
他抽空,将相关的政策文件和项目审批资料,仔仔细细地又重新捋了一遍。
台灯的光晕在他面前投下一片安静的明亮。
他戴上老花镜,手指捻着纸页,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上缓慢移动。
《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第三十二条……补偿方式……货币补偿金额……他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圈。
《市重点项目建设用地补偿安置办法》附件二……关于临时安置补助费的标准……他又用笔在下面划了一道重重的横线。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是在为第二天的协调会寻找“弹药”
。
他想着开会的时候,要怎么帮那些可能说不清楚话的工人,把他们凌乱的诉求,清晰、准确地表达出来。
比如,他们要求的“额外补偿”
,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政策擦边球可以打?那个“产权车位”
的承诺,在项目最初的规划公示里,有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引申解释的蛛丝马迹?
他要把这些诉求,掰开揉碎了,一一对应到白纸黑字的政策规定上去。
只有这样,才能让开商无从抵赖,也让自己的“协调”
站得住脚。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资料和自己做的笔记,郑建国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鼻梁。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无力感。
他很清楚,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处在中间位置的普通干部,手里的权力是有限的。
他不是法官,不能直接判决;他更不是主管城建的市领导,无法用行政命令去逼着财大气粗的开商,为一句口头承诺就多掏出几百万来。
强行施压,最后很可能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甚至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但是,他又无法坐视不理。
他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至少要保证,工人们那些写在合同里、法律里,该得的一分一毫,都能分毫不差地落到他们的口袋里。
决不能让宏远集团用那些花里胡哨的话术和法律陷阱,把这群老实人给忽悠了。
周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距离约定的协调会还有一刻钟。
市局三号会议室里,郑建国已经提前到了。
他让科室里跟着进来学习的年轻同事小刘,把窗户推开一道缝,让午后略带凉意的风吹散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桌上,印着“为人民服务”
字样的白色瓷杯已经沏好了热茶,袅袅的蒸汽在微光中升腾。
郑建国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是他这两天准备的要点和相关的政策条款。
他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双方的到来。
没多久,门被轻轻敲响了。
老张带着另外四个男人拘谨地走了进来。
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代表。
这几个人显然特意收拾过,身上都换了最干净的衣服,但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以及眼神里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局促——却无法掩饰。
他们像一群误入瓷器店的壮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
“郑局……”
老张看到郑建国,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快步走上前来。
“来了,老张。
别紧张,都坐吧。”
郑建国温和地指了指会议桌的一侧,示意他们坐下。
他能感觉到,他们紧绷的身体里,蕴藏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最后一丝希望。
工人们落座后不久,会议室的门被“唰”
地一下推开了,一股混杂着古龙水和皮革味道的气息涌了进来。
开商那边,王经理领着两个手下,踩着锃亮的皮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王经理依旧是那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他身后跟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神情精明,看起来像是法务或助理;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职员,手里捧着一沓文件,亦步亦趋。
他们三人在会议桌的另一侧从容落座,与局促不安的工人们形成了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