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车轮碾过门前的青石板,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咕噜”声,便彻底静了下来。
苏温言率先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带着几分迟滞,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目光掠过王府门前悬挂的鎏金灯笼,眼底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雅竹早已扶着云霁从马车上下来,云霁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也还带着几分恍惚,紧紧抓着雅竹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苏温言走上前,目光在云霁脸上停留了片刻,声音低沉而沙哑:“雅竹,先送世子妃回房歇息,好生照看。”雅竹连忙点头应道:“是,世子。”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云霁转身向内院走去,云霁的脚步依旧虚浮,走了几步还回头望了苏温言一眼,眼中满是担忧,却终究还是被雅竹搀扶着渐渐远去,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苏温言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王府里的仆人们见世子归来,都连忙低下头躬身行礼,却不敢多言一句 —— 世子周身的压抑气息太过明显,谁也不愿在此时触他的霉头。
庭院里的桂花树正开得繁盛,细碎的黄花缀满枝头,微风拂过,送来阵阵甜香,可这沁人心脾的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苏温言心中的阴霾。
他推开书房的木门,“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书房里陈设简洁,一张宽大的梨花木书桌摆在窗边,桌上堆着不少兵书与奏折,砚台里还残留着些许墨渍。
苏温言走到书桌旁的木椅上坐下,身体向后靠去,双手撑在额头上,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心中的烦躁。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棂洒进书房,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孤寂。
脑海中,无痴下午在禅房里所说的话语,如同潮水般不断涌现,每一个字都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两位皆是有大气运者,然世子杀伐不断,沾染不少因果,而导致运道受损。虽一生多子,但子嗣却命途多舛,恐有危难。”
苏温言闭着眼睛,指尖微微颤抖,想起听到这话时的情景,胸中的怒火依旧抑制不住地翻涌。
他苏温言一生征战沙场,为北辽守护疆土,斩杀的皆是敌寇逆贼,何来“沾染因果”之说?更何况,无痴竟直言他的子嗣会“命途多舛”,这简直是对他的莫大冒犯,当时他的手甚至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若不是无痴接下来的话,他恐怕早已忍不住发作。
“贫僧知晓此话且是大逆不道之语,出口便是生死皆在世子之手,然贫僧皆不畏惧,只愿告知世子破局之法。”
无痴当时的语气平静而坚定,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悲悯与恳切。
正是这份坦然,让苏温言按在剑上的手缓缓松开,也让他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 有怀疑,有不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素来不信佛,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因果之说本是嗤之以鼻,可无痴的话语太过笃定,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让他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
苏温言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书桌上摆放的一幅山水画上,画中远山连绵,江水滔滔,那是他去年闲暇时所作。
他虽不信佛,却信奉道教,对道教中的 “承负” 之说更是早有耳闻。“承者为前,负者为后。承者,乃谓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失之,不自知,用日积久,相聚为多,今后生人反无辜蒙其过谪,连传被其灾。”
这些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辽,为了百姓,可若真如 “承负” 所言,他的杀戮与征战,竟会给子孙后代带来灾祸,那他所坚持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书桌边缘的木纹,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身为北辽的世子,身为如今龙骧卫的将领,他肩上不仅仅扛着的是整个北辽的安危,同样也扛着大乾的安危。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不杀伐,便只能任人宰割,他怎么可能不造杀戮,不染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