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仍是那一片旌旄不动的肃穆景象,唯有晨光渐浓,从殿梁高处垂落下来,在那一道道红玉石砖上拉出细长的金影,宛若横亘大地的细线,悄然将朝局分割开来。
殿中列臣,衣袍整肃,姿态却已不再如先时那般逼仄或抗拒。
新党中人已尽数请辞而去,清流一派静立朝列之上,虽无形逼人之势,却有一股说不清的紧张暗流,缓缓在朝堂之中蔓延开来。
气氛并非压迫,倒更像是一种不知未来走向的沉默。
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茫然的肃穆”。
朝堂上少了一半之人,声音亦随之少了许多。可正因为这寂静,反倒衬得大殿更显空旷,也更显冷峻。
诸公沉默良久,终是许居正缓缓出列。
他身形不动,神色沉静,仿佛已在心中斟酌许久。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王擎重不可罢”,没有再言“新党不可动”,没有再提“操之过急”之语。
因为他明白,那些话如今说出来,只会徒增尴尬与软弱。
李安石三答惊众,顾应辰等四人殿试立威,虽无人明说,却已将“人不可得”这一前提彻底打破。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再无借口。
也正因此,许居正的语气转而沉稳,甚至显出几分罕见的主动:
“陛下。”
他低首,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虽无波澜,却听得极清:
“如今新党一系既已去职,其所掌之官署,从京畿中枢,到天下州府,从六部到十三司,从外省督抚、道台、府通判,再至各地布政、按察、兵备之使……”
“其所控之人,其所掌之权,绝非四五职位可代。”
“今一动新党,其所空之位,恐不止数十,而是数百,乃至千计。”
言及于此,他语气放缓,不是责难,更非忧急,而是极其现实、冷静的陈述。
“然方才诸人所展,才情可嘉,已足以撼动中枢。”
“顾应辰之识边政、荆汶之通法纪、梁宁之一丝不苟、杨简之直抒胸臆、李安石之统纲执中——五人并列,或可为吏、为法、为兵、为御,皆称得上栋梁之材。”
“至此,臣等亦不敢再言‘无人可替’。”
他一顿,话锋一转,终于言归正意:
“但事至此,仍需面上言清。”
“主位虽稳,然千枝百杈,不可一人独干。”
“臣斗胆问陛下——除却中枢数位之外,余下数百缺职,陛下可已有预备人选?”
这一问,说得极是分寸。
不是挑战,也非探底,而是提出一场极具现实性的“官治难题”。
霍纲闻声,也跟着出列,躬身说道:
“许公所言甚是。若言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察院掌院御史、京兆尹等一干中轴官位,今已有人补缺,确可安稳。”
“但下至礼部诸司、各府文案主事、五城兵马、巡检察司、各地学政、库使、缉察司,皆由新党旧人任职。”
“除却职位多寡,其架构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若陛下已有长远安排,自是万民之幸。若尚有空悬之位,臣等不揣鄙陋,愿献所知。”
他话至此,亦自袖中取出一册,躬手奉上。
那册并不华贵,乃寻常蓝封官籍本,然纸角磨出老光,一看便知翻阅数次,绝非临时所制。
“此册所录,皆臣数年督政于外、稽察于中时所识之人。”
“或为府县幕僚,或为贡监之士,亦有科场未登而才名素着者。”
“臣不敢言人人堪任要职,然若为补缺分差,分署分衙之职,当可助朝局一时。”
霍纲一向严谨,此刻却语中颇有一股罕见的热切。
魏瑞亦缓缓躬身出列,双手捧上一函卷轴,神色肃然:
“臣少言,然也常观人于细务之中。”
“这卷中所录者,多为世间所不识之才。”
“昔日大尧选人,往往重门第、重出处、重派别。臣虽非新党之属,然见新党数十年来蔽塞言路、遏绝外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