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手指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出健康的淡粉色。紧接着,是半张脸。
若是任映真本人的脸,或许能与其争色。此女肤光若雪,眼珠浅淡,像水墨画里扫过远山的那一道痕。她目光在任映真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向下看去,又重回他的眼睛。
“伤得不轻。”她声音如其人一般,冷玉相击:“上来。”
说完,她递出一只素白的手,掌心向上,任映真垂眼一瞧——虎口薄茧,也是握剑之人的手。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污,面露犹豫,还未来得及作出选择,那只手已稳稳扣住他的左手前臂,将他带上了马车。力道极稳,不容拒绝。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声与视线。他转头一看,应小姐的一只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容不得他再心存侥幸。唉,真是倒霉,这个情急下顶替的身份必然有问题,他的伪装肯定败露了,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到底败露到什么程度。肉眼可见,他们怕出问题,把他塞进了全场战斗力最高的应小姐的马车。
他尝试着伸手掀开车帘,应小姐盯着他,却并未阻止。任映真看中年男子站在那年轻公子身边躬身汇报着什么。他很快放下帘子。
不多时,那位公子也进入车厢。压抑的静默持续片刻。
“抱歉,占用了纪小姐的身份。”任映真先开口道。
“你倒是坦率。”应小姐道。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悬崖底下,右腿断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本想避开,但身上伤势太重,动弹不得。”任映真垂眼续道:“我只记得坠崖前因一枚玉石碎片被一群人围攻,若非失足跌落,恐怕此刻也已身首异处。”
他话音一落,车厢内再静两分。
“追杀我的人随时可能循迹而来,若被寻到,我定然再无半分活路。我见悬崖下的这位‘纪小姐’面容似有古怪,情急之下,取了她的耳钉,只是想借一副皮囊遮掩,拖延片刻。并非有意冒充,更绝非有意亵渎逝者。”
“你倒是胆大包天。”应小姐道:“你可知道,纪明月是衍州纪氏女,即将嫁入临江萧氏。你也敢冒名顶替。”
“这……坠崖前的事情我确实记不得了。不瞒你说,我现在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若有别的选择,我不会如此。”
应小姐道:“玉石碎片?大小、颜色、纹路?你从何得来,又为何被围杀?”
“碎片?尺寸约莫指尖大小,触手冰凉,光下对照时似有奇异纹路。至于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不过这碎片在我手里,也许是受人托付,”任映真蹙眉半晌,“我只记得那碎片诡异,却也极为不凡。那些人只为了夺它……也许我原本是有同伴的。”
萧公子终于开口:“那碎片如今何在?”
“坠崖时已经失落。我手里什么都没留下。”
这两人那丝线里代表怀疑的灰色只褪去半分,再多没有。
“朱颜改。”应小姐指了指他左耳垂:“形器类,七品,偏门之属。能暂借他人容貌与气息,但以血为媒,日久必耗佩戴者精血与寿元。大多数人撑不过三个月。”
她又重新打量任映真:“你戴上它竟几无血耗?面颊虽有失血苍白,却无枯槁之相,更无眩晕、失温、语声错乱等反噬之兆……你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语尾微停,像在自问。
他摇头:“我也不知。若你们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摘下来,让你们看我长什么样子。”
应拭雪摇了摇头:“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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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不是纪明月,也非那假冒者的同伙,却在绝境下借用了她的身份,也是机缘巧合。我能理解你的求生之举。”萧公子道:“此刻诸事未明,贸然处置你,于情于理,皆有不周。”
萧公子的话如春风拂过冰面:“不过这假冒明月的人既已身死崖底,其背后之人或同党,未必不会再来与‘纪小姐’联络。”
“我明白。”任映真应道。
萧公子点点头,补上更漂亮的一层话:“你就先以纪明月之名留下,我会让府中医者为你疗伤,需物自报。追你的那拨人,或很快露头。”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如常,“你若想起了关于碎片的一切,也请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无论那是什么,我们都有义务护你安全……以及弄清真相。”